跳到主要內容區塊

2023《花蓮客家》春—竹編半世紀,傾注客家精神的羅山斗笠。

羅山斗笠何所來?

笠嫲(lib ma),是客家話對斗笠的稱呼,過去亦是花蓮富里羅山村盛極一時的產業。老師傅吳進運如今已年過八旬,親身經歷了斗笠產業從興盛走向沈寂的過程。他在3 歲時隨父親遷居於此,當地除了阿美族人以外,也有閩南人與客家人移居此地,生活條件相當艱辛。當時的羅山村因生長著大面積的竹林,加上鄰田之間也多種植竹子為界,加上竹子生長快速、堅固耐用、可塑性佳等特性,是傳統農村常見的日用品素材。「那時家家戶戶幾乎都會種竹子。」吳進運抽出他從山上砍來的竹子,平滑且節間特長的長枝竹,曾是農村重要的經濟作物,也為移居此地的客家人開啟了斗笠編織的產業,造就「斗笠村」的美名。

 

遷居到羅山村後,吳進運的父親也投入斗笠製作的工作,他在父親身旁幫忙剖竹篾,逐漸揣摩出斗笠編織的技術。「以前羅山村非常熱鬧,青年人口眾多,編織斗笠的人家至少就有三十幾戶。」吳進運回憶道:「我主要負責上山取材與剖竹,太太專責編織。在70 年代,羅山斗笠生意最好的時期,一天可完成12 頂斗笠。」自20 歲開始入山砍竹,到婚後一邊從事埋設電纜的工作,一邊與妻子徐寶妹分工製作斗笠,轉眼就是一甲子。

 

一甲子鍛練的技藝

有趣的是,製作斗笠者以客家人居多,而製作斗笠的工具如斗笠模、刀具等主要由閩南人銷售,形成當地獨特的產業分工狀態。斗笠模以厚實的原木製成,外型即是一頂斗笠的形狀,用作竹篾編織塑型的基座。六十幾年來,吳進運與妻子兩人的雙手施作其上,製作出數不清的斗笠,而今其表面已被磨得光亮,陪伴他們養大每一個孩子,也成就一個世代一個地方產業的風華。

 

「做斗笠最辛苦的是要將砍好的竹子,從竹叢中拖出來。」吳進運提到,要製作品質好的斗笠,須取年份足夠、竹節間距夠長的竹子。但由於竹叢長得高聳密實,新鮮竹枝且重且長,常見的狀況是他將下端鋸斷了,但頂端枝葉卻仍相互交纏,得費上九牛二虎之力,才能將竹子完整拖出。在那個完全仰賴人力的年代,吳進運總是一個人走進山裡,連扛帶拖,將重達150 餘斤的竹子帶回家。

 

一頂堅實耐用的斗笠,其使用的竹材主要分為兩種,其一是長枝竹,堅韌又具彈性,竹節與竹節之間的距離夠長,適合用來製作斗笠的骨架;另一種則是桂竹,竹身製作斗笠內層用以綁繫繩的內圈,而「竹殼」長度與厚薄皆適中,用作包覆在斗笠支架上當外層,並搭配上下交錯的方法排列密實,具有絕佳的防雨效果。

 

從竹編斗笠見客家人的生活智慧

吳進運也提醒,每年晚春梅雨季節結束後,是最適合收集桂竹竹殼的時期,此時竹枝生長勢旺盛,自然飄落的竹殼長度最足,才能夠完整將斗笠包覆;而取回來的長枝竹也必須趁新鮮時剖成薄竹片,抑或是湛水保存維持溼度,以確保竹材剖削時厚寬勻稱且不致綻裂。這些經驗傳承皆源自客家民族對環境氣候、風土的敏銳觀察,而從其對自然資源熟稔的運用能力裡,我們也能一窺先民與環境緊密

共存的生活樣態。

 

製作斗笠的過程相當辛苦且工序繁瑣,從取材到編織,對體力與技術都是一場考驗。取回竹材後,趁其新鮮含水份時,盡快剖成長寬一致的竹篾,並用刀子修去竹節,刮平至厚度平均,再將竹篾以六角編法在斗笠模上塑型編成骨架。吳進運說,做骨架用的是「暗力」而非蠻力,每條竹篾都需拉緊,確保斗笠足夠穩固。接著使用乾燥褐化並捲成弧形的竹殼製作斗笠外衣,上下交錯的排列方式確保防雨效果,最後再以棉線壓縫與最上圈的固定環加以固定。編織好的斗笠以硫磺燻上半天時間,外觀變得白亮,也能預防蛀蟲破壞,在鼎盛時期,羅山村家家戶戶經常能見到燻硫磺飄出的陣陣白煙。

 

產業興衰與傳承之必要

羅山出產的斗笠,銷售地以臺灣東部地區為主,每段時間固定會有盤商來收購,再銷售到各地通路。過去它在臺灣農村可說是人人必備的物品,東部夏季豔陽、冬日多雨,早年塑膠製的傘尚不普遍,因此大家出門多攜帶斗笠,防雨遮陽,效果俱佳。然而,隨著全球化貿易開通,臺灣的手工斗笠不敵中國與東南亞以低廉價格叩關,加上紡織與各種工業技術日益成熟普及,逐漸取代了原本市場對斗笠的需求,而今市面上幾乎已不復見羅山出產的斗笠。

 

相對來說,國外進口的斗笠雖價廉但不耐用,使用年限約僅半年,而臺灣手工製作的斗笠則至少能用上一、兩年。吳進運感慨地說:「想到從我父親那輩開始的編斗笠技術,沒辦法傳承下去,心裡覺得很遺憾。」製作一頂手工斗笠,工序繁複耗時,且至少需練習3個月的時間,才能掌握製作的技巧,加上斗笠的價格低廉,即使老師傅們非常樂意將這項技藝傳承下去,也提不起年輕人的學習意願。

 

技藝後繼無人,是目前羅山村竹編斗笠存續的難題。儘管村子裡仍找得到會製作手工斗笠的師傅,但他們已年事已高,缺乏後繼者的培育,讓這項傳統技藝的未來充滿不確定性,以後恐沒機會再買到本地的手工編織斗笠。

 

吳進運取出他的剖竹劈刀,他說這把刀相當堅固耐用,已跟隨他數十年之久。只見其造型特殊,刀面頂端彎起一個弧度,刀鋒薄而利,刀背寬而厚實。吳進運現場示範剖竹的技巧,沈甸甸的重量握在手中,宛若肢體的延伸,顯得如此輕巧且游刃有餘,數公尺長的竹管隨著劈刀一寸寸的推進,轉眼變成數條厚薄、寬度幾乎完全相同的竹片。老匠人專注的眼神似乎也正告訴著眾人,先民智慧與純熟

的工法,仰賴世代經驗的累積與傳承,一旦消逝即可能不再復返。

 

配合需求改良的頂上工藝

臺灣斗笠的工藝發展相當成熟,做工扎實細緻,有許多別出心裁的設計特別值得關注,從中不難看出羅山客庄的斗笠職人們,對於物件實用雅緻的追求與用心。例如在斗笠內層中段與外層頂端,分別增加一圈以細竹條編織成的圓環,前者用以支撐斗笠繫繩,避免整體骨架因為使用者的反覆拉撐而變形斷裂;後者則是當作固定環的功能,扣在斗笠最上端強化外層竹殼的固定效果。

 

吳進運笑著說:「竹條雖然細細的,但用對技巧編成環狀就會變得很堅固,而且千萬不能用現成的金屬環取代,否則雷雨天會導電,非常危險。」正是這些乍看之下不容易發現的小細節,成就一頂斗笠耐用與否的關鍵。

 

此外,斗笠大小與帽簷弧度也都經過精心設計,原初按斗笠模製作的斗笠寬幅較小,如果遇到雨天衣服很快就會淋濕,遮陽的效果也比較有限。於是羅山的斗笠師傅們重新改良其外型,將帽簷的外弧再擴大,並調整其向下彎曲的弧度,讓新版的斗笠既能阻絕日曬雨淋,又不會遮擋視線。

 

復振技藝與客家精神 客庄永續發展之路

在提倡環境永續與文化復振的當代語境中,斗笠不僅造型美觀又耐用,且取材源於自然,即便損壞後也能完整回歸於自然,充分運用在地資源優勢,結合人文與自然背景發展成獨具地方特色的產業。

 

在縱谷的移民歷史中,客家人遷居後山,在異鄉胼手胝足開闢出穩固的農村聚落與新的產業結構。羅山斗笠產業的興盛仰賴當地充足的自然資源,而從其繁複的工法與製作的細膩度中,宛若看見客家職人「一生做好一件事」的堅定身影。客家先民百年來於縱谷南區落地紮根,用他們遍經風霜的雙手撫過無數竹材,用一頂又一頂的斗笠演繹地方生活況味,具體而微地體現了那一世代客家人堅毅的

開創精神。